close

   劉邦接得細作密報,說韓成沒有如言回到韓地,反而留在戲下近日頻繁出入項羽宮殿。劉邦估計離願望又近了一步,不由得露出微笑。當他得知張良自從被韓成拒於千里之外後,鬱悶生起病來,喜出望外,相信這是天賜的良機。他要趁張良病弱時給予關懷,搏取他的好感與信任。

 

   看見病榻上張良比之前更加削瘦的容貌,劉邦按捺心中油然而生的歉疚,以主公的姿態坐到他的身旁。

 

   王伶喚醒張良喝藥,順便讓他與劉邦說話。湯藥使他噁心欲吐。蒼白的唇瓣抿成一條無力的細線,體不勝衣,呼吸發出微淺的哮喘聲,虛弱說道:「三月已過,耽擱大王啟程……」

 

   張良聲音細得劉邦大開雙耳才聽得見幾個字,見他又將昏睡的矇矓模樣,劉邦趕緊拉住他的手問:「霸王命我十日以前拔營,子房身體可撐得住車馬顛簸?」

 

   王伶以為劉邦對他的醫術有所質疑,面色不悅,硬生從劉邦手裡搶回張良手腕說道:「子房隨行不成問題,請漢王不必操心。」劉邦頓時驚訝抬起臉,望總在張良身後默默無聲的王伶,感激涕零,第一次發覺他的存在如此顯眼,不容忽視。「我聽說大俠醫術精湛。那麼子房的身體就拜託你了。」劉邦表情誠懇,說得殷殷切切,但王伶表面微笑代答,內心卻對劉邦的裝模作樣不以為然。

 

   張良小口啜飲劉邦端來的熱湯。連日來躺臥病榻,已經讓他失去飲食的胃口。劉邦再度緊握住張良的手,疼惜的揉了又揉,問:「子房,韓王還在戲下,是否請他來看看你?」「還在戲下?」張良驚愕,一時走神,靜默許久才以虛弱聲音說道:「王上諸事繁忙。臣染小病而已,不勞王上親自……探望…咳!咳咳咳……」張良迅速摀住嘴,強忍咳嗽,面容十分痛苦。劉邦自覺闖禍,不知所措偷瞄王伶。而王伶高掛一雙銳利旁觀的眼神,劉邦將張良抱在懷裡,感受到一陣寒意拂身,如刀剮凌遲。他在等我說什麼嗎?劉邦打不定主意,腦海一片空白。此時王伶突然起身逐客。劉邦剎那反應不來,倏地臉色刷白後瞬間漲紅。

 

   好歹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劉老三,看在王侯份上也該禮讓三分。

 

   但王伶神情漠然,沒有改口的意思。劉邦假裝沒聽見,替張良擦去額頭汗水,輕柔問道:「子房,你說大王和王上,有什麼不同嗎?」

 

   張良疲累的睜開眼,透露出心中的困惑,強忍胸口痛楚,想了一會兒才知道劉邦想問什麼。

 

   「大王……是問稱謂之別嗎?」「臣咳!」「臣在大王麾下…分王別號……是…咳…咳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」張良咳得掉出淚來,雙眼迷濛盈滿淚水。雖然極努力想把話說完,越說話便咳得越厲害,略燒的身體愈趨於虛弱的向前偎倒到對方胸口,最終剩簡短幾句,細聲呢喃以後,隨即不省人事。

 

   王伶怒瞪劉邦。劉邦終於識相把張良還給他。反正多留無益。他等的不過是張良透露的一個「臣」字。

 

   劉邦走後不久,張良才逐漸轉醒過來。王伶不慌不忙讓他喝下新藥。

 

   「好點了嗎?」

 

   「嗯。」

 

   「他在湯裡放了人參,以為藥材珍貴就能強身,其實只會害你病得更重。你如果再對他照單全收,早晚會害死你。」

 

   王伶收拾針器邊抱怨。張良聽得出王伶意有所指,笑著刺激到氣管又咳起來,只好躺回榻上休息,故作迷糊。「劉邦又不是你,哪知道人參也可以害人?我以後不喝就是。別怪他。」

 

   王伶聽見張良難得示弱的語氣,起了揶揄玩心。「公子,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喝了會咳得死去活來,卻不阻止你。你相信嗎?」

 

 「要分辨湯裡有什麼藥材,對你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。」

 

   「你不覺得是我故意想折磨你嗎?」

 

   「如果是這樣,我又能如何?是你救回我的性命。二十五年歲月繞了一大圈,如今就連韓成也捨我而去。當年羞辱我、為難我的人,早已化成一堆白骨……」

 

   「哼──難道你活著只為了爭那口出身相府的骨氣?」

 

   「不是。你不懂。我倒想知道你救人無數,號稱醫俠又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?」張良激動撐起上身,神情怒不可遏。

 

   「自救你的那天起,我就沒有醫俠的名號。廣大的天下,沒有非你不可。如果不想幹了,乾脆去歸隱。既然放不下就得概括承受所有好壞結果,你選擇不了要什麼、不要什麼。明白了嗎?」

 

   張良愣的看著他。平常很少有人能讓自己啞口無言,這次卻只有苦笑的份。張良倏地拉過棉被,背過身去不見王伶。

 

   劉邦大軍已經出發。五更的芷陽別殿,項羽對韓成縱放張良跟隨劉邦入漢中,怒意全在臉上。

 

   「你知道張良是我伯父恩人。我屢次要你把張良讓給我,你不但拒絕,還讓他留在劉邦身邊!」項羽怒髮衝冠。他知道伯父為人正直,有恩必報,對張良更是竭盡所能,極不利楚。但他不想在伯父和他的救命恩人間製造矛盾。解決之道唯有張良投效他,才能取出像夾進鞋腳間隙,不至使人受傷卻又搔刺不停的惱人石粒。

 

   「霸王欣賞的,不正是他的任俠重信嗎?他算與劉邦有過交情,此道只是按禮去送送他,請項王不必多疑。」髮絲斑白的韓王口齒清晰,說話和氣不急。

 

   「哼。張良可有回韓的意思?」項羽譏笑。

 

   「韓相國非他莫屬。」

 

   「口上瞎說無用,你拿什麼作保證?」

 

   「霸王需要什麼保證?」

 

   「你的性命。」

 

   躲在牖窗偷看的范增清楚目睹韓成不假思索,連眉頭也沒縮一下就把性命交給項羽,氣得咬牙切齒。

 

   項羽搏髀大笑:「好。我信張良重情重義,不會棄你不顧。來人。給張良送信,要他歸韓以前先來跟我領回他的韓王。」

 

   韓成頂冠微顫收下「領」字,緩吐氣息,輕輕放鬆兩肩。

 

   他早想過,與其讓張良留在身邊,等著早晚被諸侯併吞,不如順水推舟讓他跟隨劉邦圖謀發展。就算張良此行一去不回,他也不會後悔。

 

   范增焦躁在後室圈行,急著等項羽共商徙都大事。只是剛才韓成放空一切,視死如歸的神情,如鷹喙啄食他的五臟六腑,使他無法專注於思緒。

 

   人生際遇不同,上天的眷顧不公。否則跟他相比,張良可憐有一張女人似的臉蛋,論智謀更不比他高竿,裡外都不是英雄仰慕的資質。為什麼總有人搶著呵護他?劉邦便罷,連項羽也想攏絡他。豈有此理?

 

   他做項氏謀臣忠貞不二。項羽表面敬他尊長,喚他亞父,實則心裡瞧不起,當他輔佐不利才使項梁枉死沙場。

 

   年輕氣盛的項羽,哪能理解權謀?除了揮劍殺敵外,要對付劉邦這隻狐狸,還嫌稚嫩。

 

   他必須利用韓成掣肘張良,最好激怒項羽殺他,壓抑劉邦壯大,否則同為謀臣,他全盤皆輸。

 
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張良 留侯 楚漢 漢中
    全站熱搜

    Sigma Flui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