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文成

    站在韓成面前，暴風般的內疚感襲捲他的心，如一道道風刃將他的意志削砍得遍體鱗傷，神情卻依舊表現得倔強。

   傾盆大雨中，一匹快馬急馳在泥濘路上，達達馬蹄激起一片片連開的水幕，泥水灑向使者的臉頰，隨迎面而來的雨滴橫流到耳鬢後。他把腰匐得更低，眼神凝視煙霧中縹緲的彭城，再度催促馬步，深怕延誤北方的軍情。

   天下善謀之士多如牛毛，范增不視為威脅，唯獨對張良心裡總有一股不吐不快的怨氣。因為鴻門宴那場交鋒，他敗得太徹底。

   由於張良祖父張開地促成韓威侯僭位稱王，張氏枝繁多在朝中用事，百年間於各國貴族累積廣闊的人脈。張良年少便在淮陽聽過項燕的名號，後來因緣結識項燕長子項纏，二人結為兄弟。

   劉邦別過張良以後，軍隊繼續南行，但全軍已經知道劉邦無望再回關中，更別說回日夜思念的故鄉。面對眼前群山埋伏了野獸，士卒一個個染病，畏懼和恐慌如瘟疫迅速在軍隊裡擴散開，原先跟隨的三萬人逃得跟死得不剩一半，劉邦慨然回頭，望自己領頭的行伍後面稀疏零落，持韁的手不甘攥緊。不久前，這雙手才把玩著大秦的玉璽，現在連提個小小的漢王印都提不起。這幾天蕭何和領銜的幾位心腹幕僚紛紛提出見解。雖然張良留給漢軍一帖奇藥，要劉邦沿沔水東出旬關離開漢中，順道抵達南陽。但就像兜好藥材卻不知道煎藥方法一樣，什麼時候出漢中？到南陽後怎麼辦？張良根本沒說。

   世間最令人痛恨的莫過於給別人希望，卻又親手毀滅它。

   張良快馬出函谷關直奔馳道上，這條過去由秦始皇損耗民力建造，用以巡幸天下，一展王威的磚道；他所痛恨橫貫韓國紮下深仇大恨的東行大道。雖然歷經戰亂，有的已經斷殘失修，此刻卻諷刺的成為他救難韓成最快也是最平坦的捷徑。

    項軍整旗浩浩蕩蕩出函谷關。義帝在彭城接到消息，驚惶無措，急揮舞手臂驅使僕役加快腳步收點行裝，遷都往郴縣。張良收到快馬報信時，離棧口又過三天。他緊握帛書，心揪在喉頭，思緒如蜂群傾巢而出，轟轟左右。

    南山山腳下，劉邦兵馬進棧道前在此紮營過夜。成行的歸鳥黑影橫掠黃昏天際，地上有人圍坐，忽然唱起故鄉的歌，哼喔咿呀，聲傳數里。聽到的人越來越多跟著唱和起來。隨著幾聲嗚咽哭啼，夜幕緩緩降臨。

   劉邦接得細作密報，說韓成沒有如言回到韓地，反而留在戲下近日頻繁出入項羽宮殿。劉邦估計離願望又近了一步，不由得露出微笑。當他得知張良自從被韓成拒於千里之外後，鬱悶生起病來，喜出望外，相信這是天賜的良機。他要趁張良病弱時給予關懷，搏取他的好感與信任。

    「我請人溫酒？我們喝幾杯？」

   阿房大火熊熊已經燃了一月。烈焰吞噬過的章台樓閣，殘骸墨黑一片散亂零落，恰好跟隔岸完好的宮闕懸廊對峙遙望。